文学评论家、澳门新葡游戏网教授李厚基先生离开我们整整十几年了。
李先生是上世纪50年代北大中文系研究生,先后受业于游国恩、林庚、吴组缃等名家,从事古典小说研究。60年代初来到天津师范学院中文系讲授“中国文学史”、“中国古典小说史”。先生博学多才,讲起课来纵横捭阖,汪洋恣肆。听先生课如啜甘醪。
在李厚基先生那16平米的居室兼做客厅的狭小空间,我们听他讲读书、讲治学,当然讲的最多的还是《红楼梦》,有宏观的情节结构分析,有微观的人物关系梳理和精彩的细节解析。我们听得心驰神往,如入神圣的文学殿堂,享受淳美的精神盛宴。后来人越聚越多,我们就恳请先生到我们宿舍来讲座,他欣然允诺。犹记得读大三那年,一个初冬之夜,适逢停电,窗外一片冷寂,室内烛光黯淡,先生坐在我们中间,谈的依然是《红楼梦》,专门从金钏之死解析薛宝钗的为人,深入肯綮,精到透辟。那夜那课,是留在我们心屏上一道永恒的风景。
早在“文革”前,先生写的《达吉和他的父亲》的影评曾使他在电影评论界一举成名。70年代他以超凡的毅力完成了红学专著《与青年朋友谈< 红楼梦>》,奠定了他在红学界的地位。稍后,他致力于《聊斋志异》研究,80年代初出版了《人鬼狐妖的艺术世界》,他所建构的“聊斋美学”确实“具有综融而广博的大气象”,深得业界好评。正在他学术研究的鼎盛时期,不料突发脑血栓导致他半身瘫痪,但一当他顽强地站起来,就又一如既往地关注起学术动态,克服乘车、行走不便的重重困难,参加学术活动,经常撰写学术论文、影视评论,他还要把近二十年来的红学论文重新审定,集结成一部名为《微观红楼》的著作准备出版。此间先生与他的学生林骅、梁嘉琦(我们的同学)合作,完成了《三国演义简说》和《电影美学初探》两部专著,这不仅是他奉献给社会的一份宝贵的文化财富,而且他甘做人梯、奬掖后学的精神足为后世垂范。
做先生的学生已很难得,得到先生的关心和鼓励更是幸事。只因为听从先生教诲,细心地读过几本书,认真地完成每一次作业,我被先生记住了,并在我离校后的三十余年里,都未曾被他忘记。他每有新作,都会在扉页郑重地签名相赠。在先生辞世后的岁月,每当捧起他一本本沉甸甸的著述,品读他一篇篇精彩的华章,他的身影就会从时光的深处缓缓地向我走来。
那是1992年冬天,雪后的一日,师大校园,甬道上、操场里还残留着些冰雪,天气格外阴冷。我在数学系开设的高考预科(复读)班给学生上课,刚下课,教室门开了,先生同夫人出现在门口,他一手扶杖,一手拿着本书,我急忙迎上,双手接过他新出版的《国际聊斋论文集》一书,“李先生,您……”我一时语塞,说不出成句的话。先生啊,一个脑血栓后遗症患者,行动已是不便,这天,这路,这三层楼梯,我还能说什么!夫人韩先生解释:“说是你最后一次课了,非要自己送过来。”我何德何能得先生如此厚爱!我目送他们一步步离去,耳边一直响着手杖触地的声音,那声音就像敲击着我的心。我伫立楼道,凝望窗外,先生一手拄杖,一手挽着夫人的手,小心翼翼,绕过路上的冰雪,穿过操场,向团结楼(师北里)的方向蹒跚而行,此情此景,已让我泪流满面。
(王锡敏,天津师范学院中文系本科1964届毕业,先后在天津72中、天津七中做语文教师,凡三十四年。现已退休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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